數年前湖南師院中文系同年級鄰班李浩輝兄邀我加入七七級學長的麓山詩友群,我曾寫了一首七個字一句的打油詩作“投名狀”:
聚首麓山續舊篇 吟懷不隔似當年
人生轉合輕塵夢 意氣豐雄望晧天
老大方慚正經事 青春豈識野狐禅
同窗有幸常相念 最喜詩緣壯俗緣
去年七七級學長詩詞集《麓山紅葉》集結集出版時,我又不揣淺陋寫了一首五個字一句的打油詩以申賀忱:
嶽麓依違久 林楓肅邁紅
水長暌卌載 雲淡渺三功
少小飛蓬轉 老來襟袖同
多情雍泮月 随夢滿寰中
兩次打油的契機趕的雖然是學長們的熱鬧,其實打油落筆時我腦海裏閃現的場景卻都是我們七九級的,都是我們中文系四班的。能在一個最具有生機活力的時代跟諸位在嶽麓山下同學四年,實乃今生大幸。我憑記憶從過去已在報刊書籍刊載過的舊稿中尋找出零星記錄那四年同窗往事的若幹段落,稍加整理,恭錄如下。自己回過頭去看,竟也未免感歎唏噓。青春歲月之點滴,于倏然而逝的大半輩子人生而言,俨然已成雪泥鴻爪,但師長教誨之恩與同學友善之情卻自1979年9月我們入校報到結緣相識開始便一一銘心刻骨。大學畢業後大家各奔東西,人生如轉蓬,而雲樹之思日起,注定今生永遠都難以忘懷。衣不如新,人不如舊,念舊之情,老來尤甚乎?諸君一笑。
上個禮拜六朋友來聊天,談及他們單位的一把手時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原來他們單位的人對這位新近由内部擢升的新上司是寄予厚望的,大家都覺得這人素質尚可且低調謙和。不料位子一扶正,調子高八度,謙和頓失,逢會必作指示,開腔就沒完沒了。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在極專業的場合他也要大放厥詞,強不知以爲知,硬從心底裏認定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是百分之百的老子天下第一。朋友不理解人的自我認知能力怎麽會驟然下降,我跟他講了這麽回事。
1977上半年年參加文革結束後恢複的第一次中考,作文題目是《他進步了》,寫了一篇正合閱卷老師胃口的八股。“一鳴驚人”,聲振考區。向來讨厭作文的我升高中後竟不自覺地以作文狀元自居,老師沒讓我參加縣裏競賽,還怨老師偏心眼且一直耿耿于懷。大學開文選習作課,我把“錦繡文章”交上去隻待教授這門課的張會恩老師高呼可圈可點,沒想到先生講耳提面命時竟問我:“你以前寫過作文麽?”聞罷棒喝,不禁赧然。我的體會是,人一得勢頭腦就發熱,發熱就短路,短路就産生幻覺,你說幻覺靠得住麽?其實,造勢也好,借勢也罷,順勢也好,得勢也罷,勢并不僅僅是純主觀的東西,天時、地利、人和都是勢。《孫子兵法》裏說善戰者求之于勢,“如轉圓石于千仞之山者,勢也”。但假使沒有那圓石,沒有那千仞之山、再會打仗的将帥隻怕也難“轉”得動。前幾天從手機上讀到一條信息:“社會地位是你腳下的台階,而不是你的真實高度:官銜是你臉上的脂粉,而不是你的本來膚色。”我覺得這話甚是精辟,一個人得勢時隻有心裏請白勢是怎麽回事,他對自己的身高體重方能有一個大緻接近真實的判斷。(2003年9月30日《認識自己》)
我在大二時選修了宋祚胤老先生開設的周易研究。宋乃全國知名的易學專家,人品、學問都令人景仰。有一天他偶爾提及自己有一本新着《周易新論》已經出版。我找個時間跑到書店去尋,不但一眼就發現了剛剛上架的《周易新論》,而且還驚喜地找到了心儀已久的《宋詞賞析》和《唐人七絕詩淺釋》。女教授沈祖棻生前留下的這兩本書可是唐宋文學研究領域寫得最棒的賞析類專着啊。找到了好書卻不能把書買回去,囊中羞澀,帶去的錢連一本也買不起!怏怏不樂的往回走,路上我就作出了一個重大決策:把裝衣物的木箱子變賣成錢。回到寝室就寫《啓事》:“本舍108室有木箱一口待售,非常實用,價格從優”。跟我成交的是同班同學李慶輝,我的底價就是那三本書的價錢之和,師兄給了我的錢遠遠超出我的意料。買主占了便宜,但賣家還是感激他的成人之美;這麽多年我用那口木箱換回的三本書一直是我的珍愛之物。行囊散鋪一床的大學時光已經遠離得隻剩下殘缺不全的記憶片斷,但我還清楚地記得有一次我“憶苦思甜”提起這回變賣“家産”的事時,父親竟有些不悅。父親說“你上大學那口箱子是用樟木整闆做的呢,還是全村最裏手的豆腐的手藝呀。”豆腐是老家最有名的曾木匠的綽号。我知道父親并沒有真心責備我的意思,因爲我變賣“家産”爲的是買書,父親不就希望我們能把書讀好麽。隻是我也不免因父親的不悅而有些難過,任何一個在你看來可以随意處置變換的平常物件都很可能寄寓着某個人的特殊感情呢。(2005年11月28日《此情可待成追憶》)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在湖南師大念書時,教先秦文學的是一位叫葉幼明的先生。先生博聞強識,上課的最大特點是極投入,聲情并茂。至今還記得講《詩經》秦風裏的《無衣》時,先生旁征博引,說今之所謂同仇敵忾即源于這裏的“豈日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先生還由此而論及我們民族愛國傳統之由來已久。印象最深的還是葉先生用一口湘鄉話在課堂上讀屈原的《離騷》,搖頭晃腦,全神貫注,抑揚頓挫,讀到“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等動情處,竟禁不住淚流滿面,把滿教室青年男女感動得肅然起敬。從那時起我就覺得愛國主義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與人的血氣相連的真實情感。因此後來讀列甯著作,看到革命導師說愛國主義是千百年來鞏固起來的人們對于自己祖國的一種深厚感情時,頓生深得吾心深合吾意的知遇快感。
今天想起從葉先生學先秦文學的往事,是因爲另一件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感到吃驚的事——早一向省内某電視台反複播放一個啤酒廣告。憂國憂民 愛國的屈原面對國破家亡卻報國無門重返故都又不能,流落淚羅江畔正要懷沙自沉時,一時尚青年跳将出來一手抓瓶一手端杯,用地道長沙方言勸道“天下無大事,先搞嗒略一杯!”這廣告的濃縮版立在湖南省會長沙的火車站旁立交橋上至少有數月之久。用這樣一種異常“豐富發達”而極度粗俗低劣的“湖湘文化”來嘲弄戲笑神聖的愛國主義消融我們民族的主流文化,問詢南來北往的客,各位心裏頭感受如何?我不敢想像屈原在九泉之下對此當作何感想,也不能想像當年讀《離騷》讀得淚流滿面的葉先生對此當作何感想。(2006年10月27日《愛國,并不遙遠》)
我喜歡讀詩完全出于機緣。
大學同寝室的宋佚名一有空閑就抄詩詞,毛筆小楷,繁體直書,從詩經、離騷、樂府、古詩十九首,唐詩宋詞一路抄下來。宋兄那四年的業餘時間大多都耗在這事情上了,畢業時他的手抄詩書裝了一紙箱。我跟他要一本做留念,他不肯,跑到書店花錢買一冊《嶽麓山詩詞選》題上“勿忘麓山”四個字打發了我。在長期觀摩宋佚名抄詩的過程中,受那廉價湘江牌墨汁怪味的熏陶,竟對傳統詩詞産生了經久不衰的喜愛之情。
不記得是1979還是1980年,長沙市博物館裏面搞過一次圖書展銷。在另一座城市念大學的高中好友寫信讓我去給他買一本泰戈爾的《飛鳥集》。請了半天假,排了2個多小時隊,餓了一中午沒吃飯,從書市把書買回來又從郵局給他寄過去。這番折騰讓我從讀泰戈爾開始對中外自由體詩歌有了興趣。我缺乏詩人的氣質與才思,從不寫詩,但我非常感激兩位舊時同窗讓自己這一生與詩歌閱讀結下不解之緣。詩歌是美好的事物,至善至美的東西人們不是謂之如詩如畫麽。有人以爲詩乃年輕人的專利,理由在于詩是激情的産物。我不以爲然。成熟理智與青春激情并非一對不可調和的矛盾,而是應該也能夠協調一緻的一船雙槳。我甚至認爲,從體驗人生幸福出發,我們應當自覺抵抗否定正常情感的理智施暴。有位朋友問我讀石齋寓意時提及林清玄書裏有言“連石頭也能撞出火花來,其他的有什麽可畏懼的呢”?我倒覺得這一說還真有點歪打正着的味道,早些天見我翻看舒婷的《緻橡樹》,愛人笑我是老夫聊發少年狂,答日:漸次年長,愛詩如故,何懼老之将至?(2005年10月31日《讀石齋裏聽冬雨》
念大學時教外國文學的易漱泉教授就曾把《聖經》作爲名著推薦給我們作課外讀物看。我對外國文學名著實在不感興趣。我讨嫌那古怪難記的名字、冗長啰嗦的刻畫、似通不通的譯文,看不了幾行腦殼皮就發脹。因此,直到畢業,我也沒啃過幾部洋書,連那些必讀的如《荷馬史詩》、《神曲》之類的我都懶得去細翻,更何況這很有些神秘兮兮的《新約》、《舊約》呢……我說《聖經》值得一讀,那是因爲《聖經》還真的幫了我一次忙。 老師的話還真得聽啊。隻是覺得太對不住那位教我們外國文學的女教授了,愚頑懶惰的學生竟把她老人家布置的一道作業拖了這些年才算認認真真地補做好了。迷途未遠,今是昨非;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做人如此,讀書也同理。當初我就沒想到自己爲讀《聖經》而讀《聖經》竟也能有所回報。(2009年4月29日《〈聖經〉幫過我一次忙》
我是戲盲。上大學時教元明清文學的周寅賓教授講《牡丹亭》時别出心裁提一部留聲機放昆曲《遊園驚夢》給我們聽,宛轉悠揚的曲笛讓我記住了昆曲的好聽。記得是二○○四年,歐陽予倩女兒歐陽敬如女士回浏陽參加劇院落成典禮時送我一張歐陽予倩昆曲演唱專輯,這張碟成了我的珍藏,也是從聽這碟開始我才回過頭去留心數十年前在大學教室裏曾經聽過并感覺“好聽”的昆曲,才關注顧傳玠,才了解合肥四姐妹,《曲人鴻爪》《古色今鄉》等系列好書才走進我的閱讀世界。(2012年6月5日《歐陽予倩:浏陽人》
有宋佚名兄,年長我們十餘歲,頗有生活閱曆,由于政治運動原因,小學畢業後便失去了上學機會而随父母下放農村務農,家學淵源,勤勉敏達,恢複高考後一舉考上師院中文系。宋佚名寫得一手令我們十分羨慕的毛筆小楷,古文功底極厚,我們還沒讀過《資治通鑒》,他便到圖書館借閱《續資治通鑒長編》。卧雲和我一直都十分敬重宋佚名兄。我們經常徜徉于嶽麓山一線,從宿舍出發,經嶽麓書院,到愛晚亭,然後拾級而上,達嶽麓山山 頂。這座山,這座學府,連同湖南師院一道融入了我們永久的記憶。(2013年12月卧雲兄爲拙着《看雲集》賜大序,征得卧雲兄準允,我特意加上這一段文字以記錄我們三個的友情)
我們上課用的一套教材是朱光潛的《西方美學史》。翻到一個資料,了解到在五十六十年代的那場美學大讨論中,王朝聞置身事外,沒有幫朱光潛的腔。我便以爲王、朱學術觀點差異較大。我喜歡看打架的書,就去圖書館借王朝聞主編的《美學概論》。《美學概論》雖然剛剛出來,但王朝聞六十年代就奉命開始組織編寫,抽調了全國科研院所的美學骨幹,李澤厚是王朝聞最爲欣賞倚重的一位。
在圖書館一樓借書登記窗口前排隊。站在我後面的一位不知是學兄還是老師,反正感覺年齡比我要大得多書更要比我讀得多多了。瞟了一眼我填寫好的借書卡,這位仁兄很熱心地跟我搭讪:哦,王朝zhāo聞的《美學概論》啊。我心裏猛地一驚,嘴巴裏脫口而出:是王朝zhāo聞還是王朝cháo聞呢。真的是無知無畏啊。幾十年過去了,我現在還記得人家和善的面相與輕淡的口氣,神情中沒有絲毫的鄙夷:“是朝zhāo聞,不是朝cháo聞,王先生的名字當取自《論語》朝聞道夕死可矣。”讀過《論語》之後自然就曉得了孔子的不朽名言。可七十年代末從兩年制高中應屆畢業跑來讀大學,肚子裏空空如也,什麽也不懂,哪裏會曉得王朝聞的名字裏還藏有這麽多講究。現在想想,那時湖南師院圖書館一樓要有條大地縫可以讓那個懵懂少年鑽下去才好!美學大師王朝聞原本叫王昭文,在杭州藝專學美術時班上還有一位同學叫陳昭文,爲避重名,他自作主張取孔子名言寓意改名朝聞。我說我最先曉得“朝聞道夕死可矣”始于一本書其實不确,應該說是始于一本書的主編名字,因爲那本叫做《美學概論》的書其時尚躺在師院圖書館的書庫,我還站在一樓書庫的窗外。(2018年12月25日《朝聞道夕死可矣》)
清明節期間有一樁事情值得一說。
老家婁底的大學同班同學李慶輝兄跟我一來一往兩三條微信大緻就能把這個“文物故事”說清楚。
(李) 此次回家在已成殘垣斷壁的老宅中尋寶,終如我願!
(我) 慶輝兄真是有心人!這個寶貝可資研究新三屆大學生生活狀況,我們兩兄弟雖都來自農村,但慶輝兄袋子裏還是有點票子,我是囊中羞澀到底了,想買幾本書就要向好兄弟兜售考上大學後父親請木匠師傅爲自己特制的負笈求學用的“寶貝” ……下次我去府上拜望長輩,再用翻倍或十倍價格從老兄 手裏“贖回”?
(李) 自去春一場豪雨,老宅傾圮,一直心心念念在老宅樓上的這件寶物,幾番囑咐胞弟去殘垣尋寶,其因安全隐患畏葸不前,此次趁清明睛好,兄弟合作終如所願!此物雖屬家常民用非宮中大内之寶,然敝帚猶可自珍!既是時代之見證,更深含同學兄弟之情誼!開箱審視,兄之名号,感概更多!但見顔筋柳骨,殷殷丹心!不知二字是否令尊大人所書?若是,弟自當擇時奉還寶物不敢私之!若非,則千金不贖也!
我們都是普通百姓。或者說都是普通百姓的子孫後代。我們的國度本系農業文明而來,上溯數代,祖上多是從地裏刨食營生。我覺得“以百姓之心爲心”這七個字并不空洞,也夠不得什麽高大上。( 2020年4月29日 《以百姓之心爲心》)
1982年下半年去嶽陽3517子弟學校實習,沒想到我當了個實習小組組長!一個組就三個人,但我當了組長,說明我比另外兩位同學厲害啊。盡管我這人生性難得高調,但心裏難免嘚瑟難免驕傲啊。我很認真地幫着指導老師替我兩位組員試講把關,生怕他們緊張塌場。自己備課則随随便便,自以爲給中學生上課那是牛刀小試呢。我的試講也自行免除了,直接進課堂。結果我把荀子《勸學》裏的“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的“跬(kuǐ)步”念成了“窪(wā)步”、這一步跌到坑窪裏跌得好生狼狽尴尬啊。另一位叫馬麗華的準老師課後很友善也就是顯得不經意地跟我說,剛才你是不是把“跬“字不小心念錯了?這一問,我便不得不在下一堂課上鄭重其事地當着幾十個孩子的面糾正自己的錯誤了。我們小學五初中兩年高中兩年,都還是半工半讀過來的,恰好碰上恢複高考了,大學還差一年畢業,功底淺薄得很,哪裏有驕傲高調的本錢呢。快四十年了,實習時鬧的這場笑話讓我終生難忘。自此以後,每臨文字讀寫場合,我必懷敬畏審慎之心,無論如何也高調不起來了。(2020年2月25日《餘食贅行實可惡》
凡在湖南師院讀過書的人沒有不知道楊樹達的。就是後來湖南師大的學子也不例外,因爲湖南師大文學院前有楊樹達的雕像,師大底下有個學院就叫樹達學院。知道楊樹達的人多半都知道遇夫先生這人是不喜歡誇别人的,因爲能入他法眼的人太少了。他有本錢啊。就說這麽幾條吧。他研習國學的老師有葉德輝、王謙益、梁啓超等人。他曾留學日本。他曾是北京高等師範學校(北師大前身)、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湖南大學、湖南師院教授。其時他的學術地位不是比肩郭沫若,而是公認爲要高于郭沫若。著作聲名遠播日本、歐美。新中國成立後,被聘爲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學部委員,地位之尊崇大概就相當于今天的院士吧。他是毛澤東讀湖南一師時的恩師,毛澤東主席每次返湘幾乎都要邀他交心談天,教授跟主席之間還常有書信往來。這樣的厲害角色當然不肯輕意誇獎别人。楊樹達看不來很多人。但他偏偏對來自偏遠之地浏陽古村楊花的老庚同事劉善澤推崇之至。
前不久,吾友劉良洪仁兄賜我珍寶——一冊由劉善澤先生少子劉永孚牽頭保存整理出版的《三禮注漢制疏證》。從前學習了解先秦政治制度時翻過最爲權威的“三禮”之首、鄭玄注的《禮記》。劉善澤先生寫這部著作就因爲“嘗病鄭注《三禮》所引漢制宿滞沉疑”,于是下功夫“甄采群集,轉相發明。析音義,審名實,補缺略,正違失”。我們在湖南師院讀書時中文系的台柱子之一王石波教授是劉善澤弟子,石波教授爲《三禮注漢制疏證》寫有跋文,稱其老師著作“取證闳博,比考缜密,一名一物,必求其征。誠治古籍及故訓者之師資”,是有益于中國學術的一部大書。王石波先生女兒王小璜是我們大學同學,前年來浏陽時,我忘記了問她“令尊是劉善澤先生的得意門生,我們那時候怎麽隻曉得石波先生是著名的外國文學教授呢”?那個時代教授的學問底子真是不能不讓人折服啊。(2821年4月18日《湖外詩人第一劉》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我們讀高中準備參加停了十年剛剛恢複不久的高考時,政治課中有個極重要的知識點便是黨内十次路線鬥争。第四次路線鬥争錯誤的一方就是羅章龍的分裂主義路線。羅章龍這個負面符号由此刻進了我心裏。隻是那時還不曉得這個分裂路線的“壞頭頭”是我們浏陽人。上了大學,那時候有一門公共課叫做現代革命史(實際上就是一九四九年中共黨史)。記得上課的是一位女教授,很負責,上課很有激情。那個時候我們的大學教育還是以傳授特定的知識(特定的知識有些是錯誤的,比如把賬全算在個人頭上的所謂路線鬥争的提法後來就被抛棄了)爲目标,而不是着力培育學生的批判性思維。但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那個時候的大學生已經開始學會獨立思考了。對着講義聽完女教授講在上海召開的六屆四中全會那一節,我就犯糊塗了。(2022年10月18日《冥冥之中的說不清道不明》
我從學校改行後,第一個工作崗位是政府經濟研究室主任。實際就是做文秘工作,主要的任務是調查研究、起草重要文稿。爲了做好工作,我經常向茂榮和卧雲兩位老同學請教。茂榮是高中同學。卧雲是大學同學。他們一位在省會長沙,一位在四川成都。很巧的是,沒有任何交集的他們幾乎在同一時段強烈建議我讀點西方哲學。我自認爲是閱讀愛好者。他們倆的建議對我而言卻真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茂榮和卧雲都安慰我沒基礎并無妨礙,關鍵是要點毅力。茂榮說可以從容易懂的一家讀起,比如馬克思·韋伯,再往上溯。卧雲要我先了解一下西方哲學史,再下點蠻力從康德的三大批判鑽進去。兩位同學都知道我從前讀書完全是憑興趣讀點耍書,他們都擔心我将他們的強烈建議置若罔聞,于是先後從成都、長沙給我寄來了黑格爾的四卷本的《哲學史講演錄》和馬克思·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電話裏還說到時要跟我讨論一些問題。這自然是逼鴨子上架的搞法。我不知道在兩位老同學的指引下,死啃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西方哲學後,對當時自己做好本職工作是否起過些許積極作用。但仔細想想,從一個新的視角明白了現代社會的來路,從而懂得堅守價值底線,堅持獨立思考,對人對事對理論不盲從迷信,這對于我能以一種比較認真的工作狀态和相對灑脫的生活姿态在行政上安然“混”過将近三十年時光應該是構成了一個比較牢靠的心智支持系統。我甚至可以确信無疑,這次被兩位同學逼出來的跨界閱讀對于我的人生具有點亮了一盞心燈開啓一個精神世界的意義。(作者:吳震 編輯:湯偉 責編:韓同瑞)